他用十年时间研究老虎，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

他用十年时间研究老虎，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

他用十年时间研究老虎，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拉乌·丘达沃特见证了潘那老虎保护区前所未有的辉煌。然而十年辛苦一场空，到头来所有努力化为了乌有……‎ ‎  一见钟情  ‎ 当1995年10月，拉乌和朋友第一次造访潘那保护区的时候，他就被这里独特的地貌吸引了。潘那老虎保护区坐落在一座名叫Vindhyan山脉的北坡，而山脉在保护区内向北延伸逐渐被平原取代。这里是整个印度最宝贵的热带干旱林之一，也是老虎的家园。‎ 而在1960年之前的100年间，无数老虎被王公贵族猎杀。‎ ‎1969年，印度老虎保护的先驱Kailash Sankhala在一次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的会议上向全世界宣布经过几十年无节度的猎杀，印度全国可能只有最后2500只老虎。这一消息震惊了全世界。在20世纪初，人们普遍认为印度有超过40000只老虎，而仅仅70年时间，老虎数量减少了95%。很快，在印度总理英吉拉·甘地夫人的强有力支持下，印度全面禁止了老虎的战利品狩猎，并在1972年成立了老虎计划，全面推动老虎和栖息地的保护。‎ 拉乌·丘达沃特（Raghu Chundawat）记得他在父亲的带领下在著名的卡纳保护区（Kanha Tiger Reserve，按印度当地读音翻译应该是卡纳）第一次见到老虎的景象。父亲抱着才刚记事的拉乌坐在大象背上，在长草丛中静静地看着一只孟加拉虎。此后拉乌的父亲成为了一名林业官员，后来拉乌决定步父亲的后尘，成为一名科学家去研究、保护老虎。‎ 当拉乌和朋友说要在潘那开展他的老虎研究的时候，朋友都以为他疯了——那里的老虎数量少得可怜。但科学家与游客看问题的眼光总是不同，在拉乌眼里，潘那保护区沟壑纵横，有高耸的山峰和深邃的峡谷，正是无线电追踪的绝好地形。‎ 更重要的是，拉乌希望能够在老虎最受威胁的地方，研究它们，保护它们。‎ ‎ 第一盆冷水 ‎ 拉乌第一次觉得应该科学、详细地研究老虎的生态学是在1993年。那一年他在伦滕波尔老虎保护区呆了2个月时间。 当时他刚加入印度野生动物研究院（Wildlife Institute of India，‎ ‎ WII）。80年代到90年代，整个东亚和东南亚各国传统医药对虎骨的需求催生了巨大的盗猎利益链条，导致印度保护区里老虎盗猎十分猖獗。拉乌就是被派到伦滕波尔去给保护区的人员进行培训的。 按照要求，护林员们会进入丛林，寻找老虎的足迹，然后用玻璃板拓下老虎的脚印，再用石膏做一个复制品，最后收集起来送到总部，试图通过脚印形状的不同来区别不同的老虎个体，从而统计老虎的数量。 然而这项被Sankhala和他的伙伴发明的所谓“极为可靠”的方法却在实践中被人发现有诸多漏洞。由于Sankhala和他的继任者一直是老虎计划的最高领导，没有人公开质疑脚印法，因为没有人敢于挑战你的顶头上司。‎ 人们将收集来的所有老虎脚印模型放到大厅里。大厅三面墙被分为5个不同的区域。被认为属于52只不同老虎的脚印石膏模型被摆放在1到5的区域前。52只老虎，这个数字是当时管理局领导钦定的，所以下面的工作人员必须“尽量准确”地找到了这全部52只老虎的脚印。 在课堂培训上，脚印辨别看起来轻松写意，然而实际操作却把在场的几十个人全都逼疯了。拉乌亲眼见到同一组脚印，被不同的人放到不同的老虎身上，之后的48小时在争吵和混乱中度过，到最后每个人想的只是赶紧把工作糊弄了事。 当拉乌他们最后离开伦滕波尔的时候，管理局的官员匆匆和他们决定了老虎的数量。 对这段往事拉乌回忆说：“我感到既震惊又恶心。”（I was too shocked and disgusted...）他的所见所闻彻底打碎了他对当时印度官方保护老虎的信心和对整个官方系统的信任 ‎。在此之前，一项独立调查显示当地只有17只老虎，但报告被退回因为官方不愿相信这样的结果…… 拉乌在伦滕波尔调查的3个月时间里，他只见过2次老虎。很多时候一天下来连老虎脚印都很难看见。 最终官方报告认为当时伦滕波尔有35只老虎。 ‎ 第二 盆冷水 拉乌决定自己亲自找个保护区调查实际情况。他写了详细的调查报告，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官方根本不打算批准他这样的调查。因为即使是他所在的印度野生动物研究院（WII）也认为“没有必要研究老虎生态，因为我们已经了解了老虎的一切。”‎ 在60年代伟大的乔治·夏勒《鹿和老虎》（The Deer and the Tiger)的研究之后，对老虎生态学的科学研究只有两个。一个是梅尔·桑奎斯特教授（Mel Sunquist）在尼泊尔齐旺国家公园（Chitwan National Park）的研究，另一个则是梅尔的学生乌拉斯·卡伦斯博士（Ullas Karanth）在印度那佳尔霍雷老虎保护区（Nagarhole Tiger Reserve）的研究。‎ 先后6次研究申请都被拒险些让拉乌心灰意冷，WII的院长说“就算你在野外研究几十年老虎，你写的论文我在办公室里一个半小时就可以搞定。”‎ 等待，只有等待。好在这位院长终于离职，新来的领导被拉乌第N+1次的申请打动，批准了他的研究。‎ 然而他的麻烦还没结束。拉乌选定的助手又因为有英国护照而被当局拒绝加入项目，理由是老虎保护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而让外国人了解印度的老虎生态保护情况可能涉及敏感信息…… ‎ 不管怎么说，在1996年，拉乌终于开始了在潘那保护区的研究。‎ ‎ 如何给老虎带上“项链”？ ‎ 潘那保护区面积1688.37平方公里，其中核心区576.13平方公里，缓冲区1021.98平方公里。‎ 如果人们想知道在印度热带干旱森林地区，一只老虎需要多少领地以及多少猎物，那我们就必须持续追踪一只老虎的行动轨迹。在野外想持续观察到老虎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时候无线电线圈就派上了用场。我们通过无线电信号可以在远离老虎几公里的位置上、在不干扰老虎正常活动的前提下得知老虎的领地范围、行动规律、对领地内各个地区的偏好情况和每只老虎的行为特点。‎ 无线电信号是由给老虎佩戴的无线电项圈发出的。而想给老虎戴项圈，首先需要给老虎麻醉。‎ 大量实践证明无线电项圈如果佩戴得当是不会对老虎生活有妨碍的 与印度很多其他专家不同，拉乌认为麻醉老虎必须由专业人士进行。拉乌博士的团队里有印度最好的兽医。他们对待老虎就像对待人类病人一样负责。‎ 麻醉的第一项工作是寻找老虎的位置。一旦确定老虎的位置，兽医会骑着大象缓慢接近老虎，与此同时，团队内还有几个人专门在附近的山坡或者树上观察老虎的动静，尤其是老虎被注射麻醉剂之后的反应，避免出现意外。‎ 大象会接近老虎到20-30米远的地方，兽医会根据经验判断老虎的体型和体重。 ‎ 拉乌的团队喜欢用一种远程注射用的气枪（tele-inject），和一种新型叫美托咪定（Meditomedine或叫Zalopine，0.05毫克/千克体重）的麻醉药物，与氯胺酮（Ketamine，3.5毫克/每千克体重）混合。麻醉剂解药则使用阿替美唑（Atipamezole或叫Antisedan）。‎ 一次好的麻醉不但是科学，还是技术。‎ 在被麻醉后，一只老虎移动的距离和麻醉枪击中老虎的力度强弱有关。击中的力道越轻，老虎移动的距离越短。一定要防止老虎在被麻醉枪击中后逃入密林失去踪迹，这样会对它们的生命产生巨大威胁。‎ 为了能够确保以最小的力道将麻醉剂射入老虎体内，这就需要等待最佳时机，尽量让老虎被击中产生的疼痛减低到最小。‎ 同时，拉乌博士的团队还尽全力减少对老虎的刺激。他们只有在老虎扭头看向别处的时候，才会开枪射击。当老虎感觉自己被击中，会先是一惊，寻声音看向射击的人，但它不会看到人们有任何动作，再加上疼痛被降到最低，老虎会留在原地、保持镇定。绝大部分时候，老虎在麻醉药生效之后移动的距离不过几米。‎ 拉乌与被麻醉的老虎 有时候为了等待一个好机会，他们不得不在老虎身边呆1个小时 在麻醉之后，他们要时刻检查动物的情况。一般在麻醉之后6分钟，老虎会出现一些明显的迹象，12分钟之内老虎的头会趴在地上。这时候，研究团队会小心翼翼从后方接近老虎、轻轻动一下老虎的尾巴，如果没有反应那就说明老虎已经麻醉好了。‎ 所有人会迅速开始佩戴项圈、给老虎进行体检的工作。体检包括测量老虎的体长、肩高和体重。同时，兽医会时刻监测老虎的健康状况。一般情况下，团队会在20分钟之内完成整个工作。之后其他人离开老虎，只有兽医留下给老虎注射解药，在身体的2-3处选择肌肉注射方式即可。最后兽医也回到大象背上，观察老虎的情况。‎ 一般老虎会在注射解药10-15分钟时间之后苏醒，在注射解药20分钟之内老虎就可以步履协调地离开这里。拉乌和团队会在未来6-8小时内持续关注老虎的情况，并在未来24小时内间歇性地观测活动情况来确保麻醉过程安然无恙。‎ 拉乌博士10年间佩戴项圈的所有老虎。第一栏是老虎编号、名字，第二栏是佩戴项圈的时间，第三栏是麻醉时的年龄（月），第四栏是性别和麻醉时测量的体重只有M-91和M-125是雄性，第五栏是项圈追踪持续的时间（月）。‎ 在1996-2005年的10年里，拉乌和他的团队一共给7只老虎佩戴了项圈，一些老虎被麻醉了一次，有一些被麻醉了几次（更换电池，或者项圈损坏）。大部分麻醉都选择在冬季寒冷的季节，会更有利于老虎在被麻醉后保持合适的体温。‎ 从未有任何一只老虎因为麻醉受伤或死亡。‎ ‎ 哔！哔！哔！ ‎ 佩戴项圈之后，就可以追踪老虎了。‎ 拉乌利用一台八木天线和一个接收器来接收无线电信号。‎ 有了这些设备的帮助，科学家可以确定信号的方向。在地面，信号的接收距离大概在0.9~1.5公里，站在车顶，可以接收到2公里之外的信号。如果站在山顶，信号接受范围可以达到6公里以上。‎ 八木天线1928年由日本科学家八木秀次和宇田新太郎设计发明。‎ 为了减少对老虎的干扰，拉乌训练自己的队员们用三角测量法来远距离确定老虎的具体方位。‎ 三角测量法triangulation，人们通过测量4-5组不同位置的信息，记录下地理位置、时间和日期，而后将数据输入LOAS的程序，计算动物的精确位置。‎ 通过无线电项圈的跟踪，拉乌前所未有地揭示了老虎生活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 ‎ ‎ 每天马拉松 Baavan，也叫F-123（123代表无线电项圈的频段）是拉乌麻醉的第二只老虎。她的名字意思是52，因眉毛位置的斑纹形似“5”和“2”得 名。 ‎ 不同季节老虎每天移动的距离，单位是公里。其中Winter为冬季，Summer为夏季，Monsoon为雨季，Annual为年平均。Day是白天移动距离，Night是夜晚移动距离，Male为雄性，Female为雌性。数字为移动的距离，括号为标准差。‎ 通过跟踪研究，拉乌推翻了很多人对老虎的刻板印象。‎ 过去人们认为雄虎比雌虎懒惰，什么时候观察雄虎都在睡觉打盹。然而基于无线电追踪的数据显示雄虎是个运动健将。‎ 在夏季雄虎平均每天要走14公里路。拉乌博士曾经跟踪M-91——一只体重超过240KG的巨大雄虎，一天走了32公里路，大部分在夜里完成。这也是为什么白天雄虎总是看起来懒洋洋的原因。‎ ‎ 夜壮老虎胆 对老虎的长期追踪还发现了另一个有趣的事情。‎ 老虎在白天和夜晚对人的态度迥然不同。‎ ‎ ‎ 难道老虎知道人类夜间视力不行？？‎ ‎ ‎ 老虎在夜晚几乎不把人的存在放在眼里。天黑以后，拉乌经常发现老虎会走到离人类很近的地方，坐在只有几米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毫不知情的人类。如果这时候打亮手电筒，老虎会挪到一边，但只要关上手电老虎马上就会回来继续好奇地盯着你。 ‎ ‎ ‎ 同时他发现雄虎经常会在夜里穿过人类居住的村庄，而农民就毫无知觉地睡在自己的庄稼地里。雌虎Baavan在白天时候总是表现很羞涩和敏感、尽量躲开人们的视线，但是到了夜晚她敢接近到距离人只有几米远的地方。‎ 如果老虎愿意，这些老虎每天都可以杀死一个人，但显然他们没有。‎ ‎ ‎ 拉乌回忆起亲身经历的一个故事。‎ ‎“有一个凌晨，在寻找Baavan的一个女儿F-111的时候，我们路过一个村子。一个村民在村外不远的路上躺着烂醉不醒。我们跟踪F-111一路走到村口才发现这个醉汉。最开始雌虎并没有注意到路上躺着的醉汉，当她走到下风口，风把路边人的气息吹给了她。她扭过头看向路边昏睡不醒的人，迈步走了过来，嗅了嗅倒在醉汉身边的自行车，最后轻轻一跃跳过了这位醉鬼消失在另一侧的高草丛里。而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昏睡不醒。”‎ 在很多时候，雄虎比雌虎更惧怕人类，它们总是像幽灵一样日复一日穿过人类的村庄而不被发现。这种谨慎和胆小可能来自于雄虎亚成年 时期惨痛的流浪经历。从离开母亲到真正成熟的几年里，雄虎的死亡率出奇的高。这也塑造了他们更谨慎地求生本能。‎ 老虎漂流儿 除了日常追踪发现老虎的新行为，拉乌更利用常年系统的研究揭开了潘纳地区老虎社会生活的秘密。‎ 每只被监测老虎不同季节的领地范围 潘那雄虎的领地比较大，可以到100-200平方公里，领地范围和几只雌虎领地接触，雌虎领地要小得多，大约有30平方公里大小。过去人们认为一山不容二虎，地主雄虎不会容忍自己家有其他成年雄虎定居。但拉乌的研究发现，地主雄虎的领地内还固定生活着其他雄虎。根据乌拉斯博士的叫法，拉乌管这些雄虎叫“floater”——漂流儿。‎ 漂流儿的生活轨迹和地主雄虎差别很大，很有点寄人篱下的味道。他们尊重并且不挑战地主雄虎的主导位置，尊重老虎社会的社会层级，尽一切可能避免与地主雄虎产生矛盾——绝对不走地主雄虎经常巡逻的道路、几乎不会有标记领地的行为、在领地里行踪不定，这都是典型的花豹在老虎领地里生活的行为特点，也很像亚成年老虎的行为特点。‎ ‎ ‎ 但拉乌也观察到这些漂流雄虎与雌虎交配。这对于理解老虎的社会结构有特别重要的意义。过去人们认为即使有这样的雄虎存在，他们也被排除出繁殖种群。‎ 拉乌博士曾经发现地主雄虎与雌虎交配的时候，几百米外就有三只漂流雄虎在等着。而他也曾观察并用视频记录下当地主雄虎交配完成离开后，其中一些雌虎会与漂流雄虎交配。但没有漂流雄虎会在地主雄虎之前尝试与雌虎交配。并且雌虎对是否接受流浪儿的求爱明显有选 择权。而即使当这块地盘主人更换、地主雄虎换了另一只的时候，这种权力更迭对这些漂流雄虎的影响也不大。‎ ‎ ‎ 在拉乌博士看来，似乎地主雄虎和漂流雄虎都接受了这样一个既成事实，只要漂流雄虎不挑战地主雄虎的领地所有权和优先交配权，地主雄虎就可以和漂流雄虎相安无事地生活在一块领地上。‎ 拉乌在10年的研究后终于揭开了这一鲜为人知现象背后的原因。‎ 当一种食肉动物不允许自己领地内有竞争对手存在的时候（比如雌虎绝对不允许领地内有其他成年雌虎），领地的范围必须是他力所能及可以保卫的。‎ 对于领地较小的雄性动物来说，地主雄性是可以有力地保护自己领地内没有其他雄性的。但是如果领地范围太大，一只雄性根本不可能把领地内的竞争对手完全驱赶走。‎ 潘那保护区的雄虎领地面积比印度其他地区的雄虎领地面积要明显大，但是雄虎的平均移动距离却差不多。这意味着潘那的雄虎并没有用更频繁、更长距离的巡逻来确保自己更大领地范围内没有其他雄虎。‎ 似乎潘那的雄虎接受了与其他雄虎共存的事实。拉乌发现地主雄虎并不是领地内每一处都进行标记，而是着重标记与其他地主雄虎领地交界的地带。‎ 拉乌通过10年的跟踪研究，不断更新着人们对老虎生态行为的认识。就当他踌躇满志希望将这个项目延续到20甚至30年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让所有一切努力化为了乌有。‎ 拉乌被官方禁止以任何身份进入潘那老虎保护区。‎ ‎2009年，潘那的最后一只本土老虎宣布被盗猎杀死。‎ 而拉乌则在10年辛苦之后心灰意冷地永远结束了对老虎的科学研究。‎ 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呢？‎